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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做先生的都郁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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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嫵回到家的時候,家裏正忙活著阿婧明天回門的事。蔡嫵把一路上都神思恍惚,心不在焉的蔡威送去王氏那裏以後,敲開了蔡斌的書房門。

蔡斌正忙活著,一擡頭見是小女兒,不由心情覆雜萬分。

他現在特想告訴女兒你已經訂親了的事,因為以他的眼睛怎麽可能看不出管休對自家女兒的心思,他千怕萬怕就怕自己女兒也有和管休一樣的心思,到時候鬧騰開,這可要如何收場?所以這次出行,帶管休,必須的!可是說親事這事,讓蔡斌有些許猶豫:嘉兒也不知怎麽竟然有了個浪蕩不羈的名聲?阿媚要是聽說自己將來夫君是那樣的人,會不會誤會他這個當爹的不疼她,覺得他當年是報恩把女兒往火坑裏推呢?

蔡斌很糾結,很矛盾,很掙紮。但卻依然帶著笑問蔡嫵:“阿媚有什麽事?”

“阿公,現在黃巾亂鬧得厲害,各地也不太平,阿媚想著您是不是把這趟出行取消?”

蔡斌一皺眉頭,疑惑地問女兒:“取消?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呢?不過一群亂民罷了,能鬧騰到哪裏去?放心吧,不出三個月,官軍就能平^定這群亂民。”

蔡嫵一聽,急了。她特想沖自己阿公咆哮:我說官軍到底哪裏給了你們的這麽大信心,讓阿公你覺得三個月就能平黃巾啊?事實是它鬧了三年不止,把個大漢朝折騰的國將不國,也沒見能徹底平息。

“阿公,你聽我的吧,現在流民路匪到處都是。咱們家又不缺錢不缺糧,何苦在今年非跑這一趟?”

“別擔心,阿公自己會註意的,不會出問題的。”蔡斌依舊笑瞇瞇回答小女兒。和大多數人一樣蔡斌也認為黃巾亂看來根本就是小動亂,造不成什麽大威脅,他沒必要為了一場小民亂去改行程。

“阿公!”蔡嫵急了,很大聲地喊了一句。

蔡斌到依舊好脾氣地解釋:“好好好,我答應我家阿媚,這次要是路上不太平,我們早回來就是。這總成了吧?”

蔡嫵撅著嘴:“就不能不出去?”

“不能!阿公答應了人家的。怎麽能言而無信?”

蔡嫵沒咒念了。

別看蔡斌平時笑呵呵聽和善一人的,遇到一些原則問題,軸的比鐵疙瘩都強硬。她悶悶看了自己阿公一眼問:“那你們什麽時候回來?一個月之內成嗎?”反正在蔡嫵看來路上待時間越久,越容易出問題,最好他剛出門就折回家來。

“這個看具體情形吧。不會耽誤太久。你阿姊明天回門,你娘親那裏忙活著呢,你去看看能不能幫把手。”蔡斌捋著胡子開始給女兒交代活兒,蔡嫵滿懷郁悶地點點頭,頗為不甘的被阿公支出門了。

“阿媚。”到門口的時候,蔡斌忽然叫住蔡嫵,臉色有些覆雜地看著女兒,話到嘴邊,張了張口,最後還是嘆口氣:“你是……個好孩子,別做讓阿公失望的事,阿公出行後,好好照顧母親弟弟,好好管家,別想些有的沒的,懂嗎?”

蔡嫵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家阿公,她怎麽覺得阿公一開始想說的其實不是這個?還有,想有的沒的是什麽意思?黃巾亂嗎?那不是有的沒的!她是真的在為他們擔心!不過一想這是阿公臨出行,交代事情有些前後不搭也能理解,就老老實實點頭應下了。

蔡斌揮揮手,示意蔡嫵退下。等小女兒出了門,才撫著額頭輕嘆口氣:他終究還是沒說出口。他怕了,怕女兒失望地看他,怕她性情烈想不開,怕她鉆牛角尖,被這事一激,跟管休做出什麽難以挽回的事來。“讓她娘親找個時間委婉些的告訴她吧。”蔡斌如是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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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蔡家大女回門,身後跟著新女婿,小兩口倒是相處融洽,言笑晏然。在王氏和張氏說了話以後,蔡嫵和陳倩跑來圍著阿婧轉圈問詢:“他對你好不好?你們可還過得去?家裏人處的還行嗎?妯娌們那裏可都還算說得上話?公婆呢?有沒有挑剔你呀?……”

一堆問題丟過去,把阿婧弄得腦袋發暈,只一個勁兒點頭:“挺好的。都挺好的。放心吧。”

蔡嫵和陳倩見她不像敷衍了事,才舒口氣。三個姑娘又聊了一陣子,陳倩忽然想起什麽事來一樣,開始繞著繡嫁衣這個問題對阿婧喋喋不休。蔡嫵聽了聽,覺得自己沒興趣,憋著嘴站起身嘆道:“將出嫁的女兒家果然不一樣喲。我是插不上口了。算了,還是別在這妨礙你們在交流嫁衣心得了。我走了哈。”說完就沖兩個小姐姐吐著小舌頭,做著怪相退出門去。

陳倩看阿媚走遠才轉頭對阿婧說:“你臨走交代的事,我記著呢。現下威兒那孩子纏著阿媚,根本不會給管休和阿媚獨處機會。”

阿婧點點頭:“那就好,這事你辦的挺對。”

陳倩卻皺皺眉:“可是我看杜若那丫頭,心思不一般。怎麽老想把她家姑娘跟管休湊一處?”

阿婧“呼”的一聲站起來:“你說什麽?杜若?”

陳倩被她嚇了一跳,疑惑地重覆:“對啊,杜若。你怎麽了?”

阿婧坐回來,睜大眼睛問陳倩:“你知道杜若是什麽人嗎?”

陳倩不明所以:“什……什麽人?那不是你們家下人嗎?”

“那是大母從小給阿媚預備的陪嫁。是將來她嫁人了,自己不方便的時候伺候夫君的。杜若這丫頭,我原看著還是個好的,沒想到這會兒人大了,保不齊心思也大了?”阿婧說這話的時候瞇著眼睛,裏面全是滿含的怒意,陳倩毫不懷疑杜若要是在她們眼前,肯定會結結實實挨阿婧一巴掌。

“不會吧?許是我們想多了也不一定,看平日裏,她對阿媚挺忠心的。”

“忠心還能唆使自家主子?”阿婧餘怒未消,絞著帕子不知在想什麽。

“哎呀,你也別氣了。不是還有威兒一直跟著呢吧?杜若翻不出什麽浪花。再說,阿媚又不是個不知事的,杜若對她好不好,她心裏頭透亮。咱們也實在不好說什麽。”陳倩拍拍阿婧的手安慰她,“反正管休是要出行一陣子呢。誰知到他們回來還是什麽情況。咱們這會兒急也沒用。”

阿婧一拍額頭:“瞧我給氣糊塗了。你平日要忙著繡嫁衣了,讓威兒一步不離地纏著他二姊去。還有那個杜若,得找個機會敲打敲打她,別什麽有的沒的都惦記著。”

陳倩點點頭:“我記下了。你放心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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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在阿婧那天走後,蔡家幺弟蔡威就跟屁蟲一樣追在自家二姐身後。蔡嫵進書房,他也進書房;蔡嫵去廚房,他也去廚房。蔡嫵去林大家那裏,蔡威就跟著跑林大家那裏。連給蔡斌他們送行時,蔡威都一反常態放下王氏的手,抓著蔡嫵不放。

蔡嫵對這個年齡段的小孩沒什麽心理認知,只當纏人是這時段的天性,所以也就由他去了。而且她驚訝地發現其實自家弟弟很聰明。進書房時有意無意間他居然能跟著亂七八糟學了不少字,進廚房做點心的程序他都能看幾遍就清晰得記下來,林大家那裏聽講過幾次,居然也能一針見血地抓住重點問題提問。只是這小子雖然聰敏,卻跟蔡斌一樣,在外人面前一副裝X樣。看上去正直純良無比乖巧。

可實際上,蔡嫵這段時間快被他磨瘋了。

蔡嫵在書房給他講故事。

第一天,講改良版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。蔡斌睡著了。蔡嫵覺得這可能是外國童話不適合的原因。於是第二天換成哪咤操槍大戰東海龍王,蔡威鄙視地看了自己姐姐一眼,又睡著了。蔡嫵淩亂了,一咬牙一跺腳,第三天開始講《史記·淮陰侯列傳》

蔡威精神了,大眼睛睜的溜圓聽完,然後問蔡嫵:“高祖高後為什麽要殺韓信?”

“因為韓信功勞太大,賞無可賞,封無可封。唯有殺之以絕後患。”蔡嫵想也沒想就順口回答,答完她才想起來,蔡威一個小破孩聽得懂嗎?卻見蔡威一臉深思模樣地托著腮幫故作大人地感慨:“鳥盡弓藏,兔死狗烹。說的真好。”但一轉臉又換上副崇拜憧憬樣子:“不過威兒還是喜歡韓信,他打仗好厲害!”

蔡嫵瞟他一眼,滿頭黑線:敢情聽半天 ,你就光聽打仗那段的熱鬧的了?這怎麽成,我要是把自己弟弟給教養成戰爭狂人怎麽辦?

於是第四天,蔡嫵開始給蔡威改朝換代版紅樓夢。結果蔡威又睡了!

蔡嫵悟了:這丫就是個天生的軍事暴力分子,除了講打仗的時候他有精神,其他時候他聽什麽故事都能睡著。

第五天,蔡嫵拿了一套自制軍棋,大馬金刀地坐在馬紮上,一拍案幾,對又開始昏昏欲睡的蔡威說:“今天沒故事講,姐教你下棋。”

蔡威瞅著紙片片上寫的“軍”“師”“旅”字樣的東西,迷迷糊糊擡頭問:“二姊,你真笨!你忘了威兒還沒正式啟蒙,這寫的什麽,威兒不認識的。”

蔡嫵差點兒一腦袋撞桌子上:尼瑪,搞半天我還得教這臭小子識字!

於是蔡嫵以軍棋當教材的郁悶先生生涯開始了。她倒是不知道,她教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到底有什麽樣的影響,她就忙活著吐槽蔡威這個難伺候的小混蛋,外加佩服林大家的涵養和哀悼自己的苦難開始呢。而在另一處的潁川書院,一個比她更淒慘地老頭兒,竇夫子的苦難已經開始了好幾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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潁川書院中,一處學堂,夫子坐在前方,瞇著眼睛搖頭晃腦聽著學生們朗朗的讀書聲。忽然夫子睜開眼睛,往下一掃:“咦,怎麽少了個人?”

竇夫子拿戒尺敲敲書案,示意學生們停下。待課堂靜了以後,夫子捋著花白胡子,操著慢悠悠地聲調,疑惑地問:“郭嘉呢?”

這時就聽不遠處桌子底下一個清朗舒緩的聲線,帶著剛睡起的迷糊:“嗯?怎麽靜了?夫子下課了?”

竇夫子臉一黑,瞪著第三排的書案,手裏竹坯戒尺捏得“咯咯”作響:這臭小子,他又在課堂睡覺!真是欠抽!

郭嘉旁邊一個二十出頭,看上去瘦銷羸弱的青年輕咳一聲,沖他打了個眼色,示意他夫子發現了,趕緊起來。

郭嘉趴地上搖搖腦袋,試圖清醒一下,但問出口的話卻讓夫子又想多抽一個人了。

他說的是:“志才,你幹嘛?眼睛怎麽了?”

戲志才瞪他:這混蛋絕對故意的!

郭嘉滿臉無辜地回視,可一雙清亮如水的眸子傳達的信息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:我就是故意的,你能怎麽著?誰讓你昨天說請我喝酒倒沒請來著。

竇夫子再看不過去倆學生之間的眉來眼去了。邁開和他年齡很不符的雄健步伐,”蹭蹭蹭”幾步來到郭嘉桌子前,提小雞一樣把郭嘉拽的站起來,手揮戒尺板著臉問:

“郭嘉,你可知蘇秦、孫敬懸梁刺股之典故?”

郭嘉乖寶寶一樣恭恭敬敬的回答:“學生知道。”

竇夫子語調上揚,怒氣積聚:“你可知匡衡先生鑿壁偷光之典故?”

郭嘉垂首而立,一派謙恭:“學生知道。”

竇夫子胸中小火苗在聽完回答以後,“呼呼”上竄:“你可知孔聖人韋編三絕之典故?”剛問完他就聽到意料之中的:“學生知道。”

“那你還敢在學堂之上晝寢?你你你……你簡直就是有負……”

“學生簡直有負古往今來聖賢大德之教誨,辜負先生殷殷之期盼。實在是慚愧汗顏,簡直孺子不可教啊。”郭嘉眨著一雙漂亮得能個人都嫉妒的眼睛,面色羞愧地接了夫子的話。

竇夫子手抖啊抖的指著郭嘉:氣死他了!氣死他了!這臭小子又來這套!

要說對於這個年紀最小又頗聰慧伶俐的弟子,竇夫子是打心眼兒裏喜歡!可這也架不住郭嘉有事沒事抽冷子來給他搗亂犯渾,而且這小子抽冷子犯渾的頻率還忒高的不像話。你罵他吧?他開始聽聽,過後再犯;你打他吧?打得輕了?他不記;打得重了?哼,打得重了,老夫子自己該心疼了。

好一會,夫子才算不抖了,拍拍胸脯給自己順口氣,然後問郭嘉:“我問你,先前夫子講到哪裏了?”說完夫子很習慣成自然地望向四周:左邊荀彧,戲志才在沖郭嘉做口型;右邊郭圖,辛評在給他打手勢,夫子板著臉,把拳頭握在嘴邊輕咳一聲:周圍肅靜了。

郭嘉眨眨眼,一低頭:前排的陳群一邊無奈地搖頭嘆氣,一邊把竹簡往外側推推,手指落在了《論語·八佾》那條。

郭嘉笑呵呵地擡起頭,一臉坦誠地望著夫子:“學生不知。”

竇夫子眼睛一瞇,手中戒尺眼看著就要落在郭嘉身上,就聽郭嘉接著說:“學生不知八佾舞於庭和楚王問鼎之事是諸侯居心不臣,還是天子衰微,九鼎不濟難讓人臣?”

話音落,一室俱靜。

郭嘉剛才的那句話很容易讓人想到如今的朝廷局勢:十常侍在弄權,大將軍在聚黨。清流遭排擠誹謗,賢臣無立身之所,朝堂亂七八糟,真有什麽大臣心懷不軌的話,是他本就居心不臣還是被迫居心不臣呢?

竇老夫子的戒尺緩緩放下,深深地看了一眼郭嘉,面有憂色地說:“你坐下吧。”

然後背著手,沈默著一步步緩慢地向自己坐席走去。

竇夫子自詡為名將竇固之後,對朝堂混黑的局勢看的一清二楚,他不知道在這麽下去,大漢還有幾年的國祚?他老了,沒那個心力再上效朝廷,匡扶大義了。就想著教出幾個有才學有道義的學生,讓他們繼承師志也就心滿意足了。

可剛才郭嘉的話卻讓他有了一層隱憂:郭嘉作為最小的學生,本來是最容易被他教導成上報漢室,下報黎民的國之棟梁的。可偏偏這小子無論怎麽教,總有一股我看誰順眼我就給誰效力,天子不天子的跟我無關的任氣在,讓他著實不知如何下手。倒是荀彧頗能得他老人家思想真傳,說不定將來是個扶大廈之將傾,挽狂瀾於即倒的大漢忠良。只是如今他和郭嘉戲志才等交情匪淺,就怕到時候連他都被帶壞嘍。

郭嘉是不理竇夫子滿腹糾結愁緒的,他在甩下一顆炸得同窗靜默沈思的煙霧彈後,坐回坐席一派慵懶地拿手拄著腦袋,打了個哈氣,拍拍前排陳群肩膀:“剛才謝了,長文兄。”

陳群扭頭白他一眼,冷哼一聲,回身不說話了。

郭嘉無所謂地挑挑眉毛,丟了根竹簡給戲志才,戲志才撿起來看完,瞅著自己前面的荀彧,摸著下巴笑了。

郭嘉竹簡上面寫的是:下學杜康酒肆見。叫上文若,他付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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